正文
诗意地栖居
“人,诗意地栖居。”是德国古典诗人荷尔德林的著名诗句,也是海德格尔用来讲述存在主义的一句名言。荷尔德林无疑具有伟大的诗性洞见,却也因此最终陷入了疯癫的状态。海德格尔同样具有一个伟大哲学家的洞察力,但是他却没有疯掉,他以强大的理性思维力量,在诗和哲学之间找到了自己的平衡。
对于一个中国的艺术家来说,这句话的迷人之处或许并不仅仅来自于理性的哲学层面。诗,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首先是一个精神性的存在,然后才是一种充满哲学意味的言说。诗意,已经深深地溶化进中国文化的血液,成为一种显性的民族特性。这一点,不仅在中国历代的绘画艺术创作中可以印证,也必然将在今天和未来的美术创作中得到延续。
纵观两千年的中国文化史,我们会不无惊异地发现,诗其实并不只是一种艺术创作,也不只是对生活的认识、理解或者态度,诗本身就是生活,或者说生活本身就是诗。纵使李白那样的大诗人,内心深处也把现实生活看得比诗歌创作重要得多。就像一位当代艺术家说的,和生活比起来,艺术这件事儿太小。我们需要面对的第一件真正严肃的事情,就是思考“存在”。这不仅是当代艺术家无法逃避的现实,也是所有知识分子必须挑起的重任。
一个画家对存在的思考,自然会流露在他创作的艺术形象上,或者说显现在他独有的“图式”上。这个图式就像一个被构建起来的城堡,画家本人君临其上,但同时他又可能是这个城堡里唯一的奴隶。是君王还是奴隶,并不是由图式本身来决定的,而是由这一图式在社会化符号体系中所处的坐标决定的。
任何图式都离不开文化背景,就像任何语言的使用都离不开特定的语境一样。哪怕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,中国文化仍然是中国画家赖以生存的土壤。但是在土壤中的生长有两种不同的情况,一种是标准化的种植,另一种则是原生态的自由生长。而以何种方式存在,取决于画家自身是否能进入公共空间,是否能以一种深刻的冷静去审视这个世界和人的生命本身。
人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符号化的世界,人的所有生存价值也只能在一个公共性的文化空间中才能得以实现。这个符号化的世界并不是独立文本的简单叠加,它本身是有生命和灵魂的,它有自己的运作系统和规则,就像《黑客帝国》中的那个“母体”,真实和镜像在它的空间里变得扑朔迷离,甚至人的存在本身也具有了荒谬的特性。
基洛·里维斯扮演的尼奥在《黑客帝国》中是一个对抗虚拟世界的“救世主”,他所有的故事都是在与命运的抗争中发展的,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古希腊人物——西西弗。对于自己的命运,西西弗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,他只能接受诸神的惩罚,永远循环往复地推着巨大的石头上山。然而,西西弗却没有放弃自己的人生,当他每一次转过身迈着坚定的步子下山时,他都是在以一种抵抗的姿态赋予了自己生命新的意义,这种坚定的态度本身就是对诸神的蔑视,就是对生命和存在的超越。
一个画家和一个普通人一样,对生于一个怎样的世界是不可能有太多的选择的。但是,和西西弗一样,他同样可以在这个世界上选择一种态度,那就是去义无反顾地生活,不欲其所无,穷尽其所有。这种穷尽现实生活所有可能的热情,就足以充实一颗人心,并给予人足够的冷静,感受那种最深刻的自由。
画家的创作在某种意义上说,其实就如同推着石头上山,不断寻找属于自己的符号,并不断修正自己的文化坐标,在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中,生命本身就获得了最真实的意义,他知道他就是自己命运的主人,哪怕这个世界冰冷残酷,他仍然可以无限地热爱这个世界。“只要良善、纯真尚与人心同在,人便会欣喜地用神性度测自身……世界充满劳绩,人却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。”
我作画,我思考,我存在,我诗意地栖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