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众朋友们大家好，就着《有翡》作引子，继续说两晋南北朝的话题。

遍翻史册，书中有一类似歌似诗、神神叨叨的话，因为带有政治预言的性质，历来为统治者所警惧。这类话，被叫作谶语。不管多英明伟大的君主，在面对谶语的时候，都是本着宁可信其有、不可信其无的态度，采取断然的措施来防止其应验。比如我们熟知的“亡秦者胡也”，秦始皇以为“胡”指的是塞外的匈奴，于是让蒙恬领兵三十万北击匈奴，结果，最终葬送秦朝的是二世胡亥，此胡非彼胡。再比如，唐太宗时期，社会上流传“唐三代后，女主武氏代有天下”的谶语，唐太宗找来找去，认定“女主武氏”指的是自己的手下大将李君羡，因为李君羡有个乳名叫“五娘子”，李君羡因此糊里糊涂丢了脑袋，但“武周篡唐”的历史进程并没有因此改道。

到底什么是谶语？某度百科给的解释是：迷信的人指事后应验的话；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的解释相对谨慎一些：泛指预言。

单从史书上看，百科的解释没问题，因为凡是书中提到的谶语几乎都应验了。但问题是，史书都是人为编写的，煌煌正史几千年间，流传在社会上的谶语不知凡几，有些湮没了不去提，也有些因为没有应验而被史官淘汰掉了。所以，我们现在看到史书上的谶语会觉得，好神奇哦，好牛X哦！实际上是人为筛选的结果。从这个角度讲，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对谶语的定义更加客观。

那么，谶语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？真的是有神人洞悉先机了吗？我们把话题拉回到两晋南北朝，看看这个时期的谶语究竟是什么样的。

两晋南北朝是个大混乱、大动荡的时代，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，往往使得人们更加迷信。所以，这个时期，见诸史书的谶语特别多。这里，特别指出几点：谶语有时候有明确的“作者”；谶语有时候以“童谣”的形式流传；谶语有时候是别有用心者故意散播；谶语也有不灵验的时候。

我们先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”，用两条不灵验的谶语来戳破关于谶语的迷信。

质答书曰：“省示，具悉奸怀。尔自恃四脚，屡犯国疆，诸如此事，不可具说。……不闻童谣言邪：‘虏马饮江水，佛（bì）狸死卯年。’”——《宋书·臧质传》。

这封信的背景是，公元450年，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率军南侵，与防守盱眙的刘裕妻侄臧质隔江对峙。先是拓跋焘给臧质写信恫吓，臧质在回信中引用了流传已久的童谣。佛狸是拓跋焘的乳名，辛词中有“佛狸祠下，一片神鸦社鼓”的话。童谣的意思是：北军一到长江，你拓跋焘就离死不远了。公元450年是农历的庚寅年，第二年辛卯年。要是预言成真的话，拓跋焘确实是命在旦夕。但是，历史上拓跋焘并没有死于451年，而是死于452年，农历的壬辰年。尽管没有应验，但帝王一般都讳言生死，所以拓跋焘览信大怒，特意命人制作了一张布满钉子的铁床，想要用来“招待”臧质。

再看一例：

（长安）城中有书曰《古符传贾录》，载「帝出五将久长得」。先是，又谣曰：「坚入五将山长得」。坚大信之。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公元385年，刚刚经历淝水大败的前秦天王苻坚已经众叛亲离，前燕帝胄慕容冲更是率兵围困都城长安。长安此时内无粮草，外无援兵，成为孤城一座。这时，书上的预言与之前广为流传的童谣相互印证，使得苻坚确信，在长安城西南方向、距离300多里地的五将山（在今陕西省麟游县）将会是他的福地，于是苻坚决定突围，去五将山避难。结果怎么样呢？

坚至五将山，姚苌遣将军吴忠围之。坚众奔散，独侍御十数人而已。神色自若，坐而待之，召宰人进食。俄而忠至，执坚以归新平。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苻坚一到五将山，就被建立后秦的姚苌派兵包围，成了阶下囚，被押至新平遇害。所以，到了五将山的苻坚不但没有“长得”，反而是“长眠”了。

说到苻坚，这个人非常有话题性。除了大起大落的传奇人生，围绕在苻坚身上的神秘因素也特别多。苻坚的一生，被诸多的谶语包围，每到关键节点，就会出现谶语，简直是天生的“谶语体质”。我们一条条来看。

其母苟氏尝游漳水，祈子于西门豹祠，其夜梦与神交，因而有孕，十二月而生坚焉。有神光自天烛其庭。背有赤文，隐起成字，曰「艸付臣又土王咸阳。」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古代帝王的出生都伴有异象，以示其天命所归，这个不足为怪，基本上都是出于包装的需要。但是苻坚背上天生有文身应该是真的，他的爷爷苻洪把家族的姓氏改“蒲”为“苻”，一则与社会上流传的谶语“艸付应王”有关，二则也因为苻坚背上的文身。艸+付是“苻”字，而臣+又+土则是繁体的“堅”字，所以，苻洪给他取的小名儿叫坚头。

初，（苻）生梦大鱼食蒲，又长安谣曰：「东海大鱼化为龙，男便为王女为公。问在何所洛门东。」——《晋书·苻生载记》

苻洪去世后传位给最年长的儿子苻健，苻健传位给苻生，也就是苻坚的堂兄。苻生为人残忍好杀，而且猜忌心极重。他听到这首童谣后，第一时间把屠刀挥向了辅政大臣鱼遵。殊不知，苻坚当时封“东海”王，做着“龙”襄将军，家住都城的“洛门东”，比鱼遵更符合预言所指，但却奇怪地没有引起苻生的怀疑。

时有人于坚明光殿大呼谓坚曰：「甲申乙酉，鱼羊食人，悲哉无复遗。」坚命执之，俄而不见。秘书监硃彤等因请诛鲜卑，坚不从。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苻坚灭了前燕，一统北方，同时给前燕鲜卑慕容氏以很高的待遇，慕容氏满门朱紫，掌握了很大的权力，有人就劝苻坚尽早诛灭慕容氏，以免留下祸患，但是苻坚不允。于是公元374年，就发生了上述事件，有人闯入苻坚宫殿喊了三句话。等苻坚命人捉拿的时候，早已杳无人迹。这三句话什么意思呢？甲申乙酉代表的是年份；鱼羊合起来是“鲜卑”的“鲜”字。意思是鲜卑人毁灭了氐人的前秦。当然，苻坚又一次没有听从。

这个谶语应验了吗？公元384年，正月，慕容泓的叔叔慕容垂叛秦建立后燕；三月，慕容泓亡命逃奔关东，收拢鲜卑人数千，自称济北王；慕容冲在河东起兵，拥兵二万，不久投奔哥哥慕容泓后进兵长安；与此同时，前燕的末代皇帝慕容暐在长安城暗中让诸弟联络族人在外起兵。这一年，是农历的甲申年。

公元385年正月，慕容冲称帝；八月，苻坚死在新平。这一年，是农历的乙酉年。

先是，高陆人穿井得龟，大三尺，背有八卦文，坚命太卜池养之，食以粟，及此而死，藏其骨于太庙。其夜庙丞高虏梦龟谓之曰：「我本出将归江南，遭时不遇，陨命秦庭。」又有人梦中谓虏曰：「龟三千六百岁而终，终必妖兴，亡国之征也。」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一只来自江南的大龟在返乡的路上死在秦地，享年3600岁；晚上，有人托梦给管理太庙的高虏说，这是亡国之征。不用说，应验了。　

新平郡献玉器。初，坚即伪位，新平王彫陈说图谶，坚大悦，以彫为太史令。尝言于坚曰：「谨案谶云：‘古月之末乱中州，洪水大起健西流，惟有雄子定八州。'此即三祖、陛下之圣讳也。又曰：‘当有艸付臣又土，灭东燕，破白虏，氐在中，华在表。'案图谶之文，陛下当灭燕，平六州……」坚访之王猛，猛以彫为左道惑众，劝坚诛之。彫临刑上疏曰：「臣以赵建武四年，从京兆刘湛学，明于图记，谓臣曰：‘新平地古颛顼之墟，里名曰鸡闾。记云，此里应出帝王宝器，其名曰延寿宝鼎……'愿陛下志之，平七州之后，出于壬午之年。」至是而新平人得之以献……坚以彫言有征，追赠光禄大夫。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“古月之末乱中州”，“古”+“月”是个“胡”字，指五胡乱华事；“洪”指苻洪，“健”指苻健，“雄子”是苻雄的儿子苻坚；

“当有艸付臣又土”这一条就不用多解释了，预言苻坚攻灭诸胡，一统北方；

第三条谶语预言苻坚会得到一件新平人所献的帝王宝器。这三条谶语都出自新平人王彫，但他的下场比较惨，被王猛以“左道惑众”的罪名杀掉了。苻坚得玉的这一年是公元382年，正是农历的壬午年。这一年，是淝水之战的前一年，正值苻坚一生事业的顶峰。加上此时王猛已死，志得意满的苻坚渐渐听不进逆耳之言，追赠王彫的行为把苻坚的心态展露无遗。

初，坚之灭燕，冲姊为清河公主，年十四，有殊色，坚纳之，宠冠后庭。冲年十二，亦有龙阳之姿，坚又幸之。姊弟专宠，宫人莫进。长安歌之曰：「一雌复一雄，双飞入紫宫。」咸惧为乱。王猛切谏，坚乃出冲。长安又谣曰：「凤皇凤皇止阿房」……冲小字凤皇，至是，终为坚贼，入止阿房城焉。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用我们现在的话说，苻坚是位双性恋者，把慕容冲姐弟俩都纳入后宫宠幸。后来经过王猛劝谏，苻坚将慕容冲外放。慕容冲小名叫凤皇，他攻破长安城后在阿房城称帝。　

坚遣鸿胪郝稚征处士王嘉于到兽山。既至，坚每日召嘉与道安于外殿，动静咨问之。慕容暐入见东堂，稽首谢曰：「弟冲不识义方，孤背国恩，臣罪应万死。陛下垂天地之容，臣蒙更生之惠。臣二子昨婚，明当三日，愚欲暂屈銮驾，幸臣私第。」坚许之。暐出，嘉曰：「椎芦作蘧蒢[qú chú]  ，不成文章，会天大雨，不得杀羊。」坚与群臣莫之能解。是夜大雨，晨不果出。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苻坚邀请来了一位隐士叫王嘉，经常向他咨询国事。慕容冲围攻长安，他的哥哥、前燕的末代皇帝慕容暐此时还在苻坚掌握中，因为害怕苻坚治罪所以主动来“作检讨”，同时顺便邀请苻坚赴家宴。苻坚答应了。其实，慕容暐没安好心，想在宴席上刺杀苻坚，与慕容冲里应外合。慕容暐出去之后，王嘉随口吟了首诗，说：用芦苇编席子，很不像样（苇席是穷人用的，或者丧葬用的）；正好赶上下大雨，没法杀羊。这里的“羊”，借指苻坚；因为下了一夜的雨，苻坚没能赴宴，躲过了一劫。

初，（苻）坚强盛之时，国有童谣云：「河水清复清，苻诏死新城。」坚闻而恶之，每征伐，戒军候云：「地有名新者避之。」时又童谣云：「阿坚连牵三十年，若后欲败当在江、淮间。」——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

氐人管“王”叫“诏”，“苻诏”指的就是苻坚，他死于新平（今陕西省彬县），最终也没避开“新”字。苻坚在位接近三十年（28年），败于长江与淮河之间的淝水，事业从顶峰滑落谷底。

围绕在苻坚身上的谶语，几乎全部应验了。怎么看待谶语，除此之外还有哪些谶语，我们下期再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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